一、引言

品鉴了几天游戏科学（下称“游科”）的《黑神话：悟空》（下称“黑神话”），主要关心其世界观及剧情故事。我认为，在资本主义电子游戏市场中，其质量足堪“中国3A游戏里程碑”；作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文化产品”，其故事内核却并不崇高，不及预期。

以下皆为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二、不闹天宫，不得真经

先简述一下黑神话的游戏剧情。孙悟空天性自由不想被约束，取经求佛后不忍条例禁锢，选择辞位回山，与猴同乐。而天庭怕他心怀鬼胎，再闹天界，派天兵天将捉拿归案，铲平花果山。打斗过程中，孙悟空虽辞佛位，却仍受紧箍咒影响，不敌被杀，肉身消殒，“六根”散落凡间。金蝉子唐三藏因某些原因下凡，化作老猴，在花果山后人传说“六根齐，大圣归”，引得一批批猢狲踏上“取根路”。但玩家操控的“天命人”集齐“六根”后，没有大闹天宫、斩灭仙佛的故事，只有“再入轮回”——故事到此为止，玩家只能开新周目继续打怪。

黑神话讲了什么？我觉得讲了个俗套的反权威、反体制的个人英雄主义故事，而这套意识形态叙事结构及模式，欧美文化产业已驾轻就熟，并工业化、批量化地再生产，向全世界输出。这套叙事流程中，主角先是接触和认识旧体系，但不愿接受旧体系的安排，尝试反对和颠覆它们，但因力量薄弱或某些原因被旧体系或招安同化，或镇压抹杀。不论故事走向如何，最后都会表达对旧体系的反思以及再次揭竿起义的趋势。黑神话里头，孙悟空及其势力被天庭镇压，其本人牺牲肉体换精神永存。听着耳熟？很像老毛？然而，落到游戏内的具体流程时，却少了革命叙事的精华，这份精神消弭在了“佛门轮回”之中。

于是乎，黑神话从具有一定思想高度的出发点，跌落到了欧美等资本主义国家文化产业的传统意识形态叙事上，沦落成为民族主义下民族国家叙事的意识形态工具。

三、悟空无罪，佛道有罪

我可以接受“游科受资源限制未能讲完故事”的解释，然而，我更倾向于认为游科本身并非其笔下的孙悟空：不能造次，不敢造次，叙事只能点到为止。再往下讲，便是“造反有理”，天庭震怒了。讽刺的是，黑神话的成功，离不开天庭的指点和帮助——毕竟黑神话真能从百姓兜里掏钱，不仅赚企业税和些微外汇，还能调动地方文旅产业和数码产业的短期增长，比平头百姓兜里那点可怜的个人所得税多多了！更重要的，是内外宣都吃得上饭的“文明古国”、“为国争光”、“文化自信”。

然而，我认为，真正的“文化自信”，却不在黑神话本身。宪法第一章第一条中载明的主义，它的优越性哪去了？为何做个传统文化题材，而不取体现主义优越性的题材呢？我看《原子之心》或《隐形守护者》还好，前者虽不是为前苏联招魂，但起码带点对前苏联的科学幻想，因得人无限感慨：倘若苏联炼成了真主义，那该多好！而后者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彼时建国前共产党人及仁人志士争取实现社会主义理想的愿望和追求。黑神话选择了神仙佛陀妖魔鬼怪等带有前现代的自然崇拜、宗教信仰的东西，打包成资本化的文化产品，兜售给“天命人”——爽就完了，大闹天宫也局限于游戏内的臆想。当你把对现实的不满和愤懑，在黑神话的幻想世界中，以“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名头发泄出来之后，依旧需要准备着在现实中继续做牛马，维护仙佛定下的森严秩序，倘若胆敢造次，旋即被作为妖魔收服清剿。一枝红杏出墙来：墙外水深火热的欧美国家，在有组织的工会（阶级）斗争下，民众能受《劳动法》保护，为自己和阶级同志争得权力、权利和权益，哪怕只有丝毫。两相对比，这下形如真假美猴王，一时分不清真假主义。但无产者最终会发现，谁是真主义，谁是假主义。

神魔志怪只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部分，四大名著也只是茫茫文化库存中的四本书，而真正的、基于主义的文化自信和有力的叙事，我们却没了？遥想苏联早期，海外仁人志士受共产主义理想感召，皆向红旗，多有欧美学者移民苏联，只为真主义、真未来。现在讲求“文化自信”，而黑神话成了“文化输出”的自信之作。不知这“文化”是断层了，只从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接着民国，之后便到“春风得意”；或说，是刻意回避某些时代的种种了？

黑神话抛弃了真该讲的主义叙事，但也难以怪责它们。不要忘了，这类游戏的出版需要政治审查。因而，真该讲的东西，大多拿不到明面上让民众议论，更遑论做成游戏：让大众自己历难取经，修成正果得了佛位后，发现头上竟仍戴紧箍，多么讽刺？游科和黑神话，它们选了安稳求生的活法。

从游戏观世事：有些人一心顾己，或多关照些自个家庭、网络朋友、线下乡里等身边人，可莫谈国事，看似过着平淡俗世生活，实则也遁入空门掩耳盗铃；有些人主动求神拜佛，终得天庭赏赐了个低微编制，又或位列仙班名声显赫，但仍秉持“众生自有根器，持优劣为次第，乱来不得”的等级观念，维持着佛道定下的森严秩序。有些人兴许盼望着，盼那唯一的大圣降临，搅个天翻地覆，却怕仍是朝代更迭，皇帝轮坐，跳脱不出旧世轮回。有些人则坚信，人人皆是齐天大圣，人人都要大闹天宫，最终无仙无佛，无妖无魔，等级不再，众生平等。

四、随诗一首

1961年11月17日，毛泽东写下诗句：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